实习记者 任芳言 记者 刘佳英
从山西忻州到北京,不过700公里的距离。而对于41岁的闫晓丽而言,短短一年之间,一家三口在两地之间的迁徙,却无异于一场沉重的坠落。
赶回通州住处时,已是下午两点多,闫晓丽大口吃着厨房留下的剩饭。通州的住处做饭不方便,为了保证贫血的洋洋摄入更丰富的营养,闫晓丽需要亲自为儿子准备一日三餐,她和丈夫已经开始寻找在北京的第三个住处,“都是为了孩子”,她说。图/财新实习记者 任芳言 摄
在山西老家,闫晓丽曾是个小有成就的超市主管,和丈夫二人的收入足以维持一家在当地小康水平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刚搬进学区房不久的他们乐意规划的人生轨迹,是如何陪伴孩子在当地最好的初中一步一步进入最好的大学。
然而一切都变了。一年间,闫晓丽和丈夫双双辞职来到北京,当上了临时工,12岁的洋洋(化名)则中断学业。一家人花光积蓄外,还欠下外债。大部分时间住在逼仄的临时住处,日子也过得愈发拮据。
变化是从2016年5月开始的。之后又过了三个月,洋洋被确诊为间变大淋巴瘤的。为了治愈的可能,一家三口只能来北京的大医院。来北京时,洋洋只上了7天初中。去年11月,结束住院化疗后,洋洋仍需留在北京维持治疗。
如今,离孩子结束治疗回家,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挺过这段就好了”,闫晓丽用手理了理刘海,拿着儿子的化验单快步在医院间行进。
闫晓丽和她丈夫这对一向不愿“开口求人”的夫妻知道,未来还要借更多的钱。作为异地求医大军中的一员,闫晓丽认为,与其他条件更困难的病友相比,“咱有手有脚的,还没到那个地步”。
闫晓丽甚至有时还觉得有点幸运。毕竟,还有很多没有条件的家庭,因为听信了“小地方“医生的诊断,或因误诊耽误了孩子,或者干脆就放弃了治疗。
美国杜克大学癌症生物学博士李治中告诉财新记者,很多临床医生普遍认为,中国儿童的癌症发病情况正日益突出。与美国、日本等国家相比,来自GLOBOCAN2012数据库的资料显示,中国儿童恶性肿瘤发病率明显低于美国和日本,死亡率却更高。(全文请见刊登于最新一期《财新周刊》的《肿瘤患儿北京求医记》)
每周复查、注射化疗药物都需要提前到医院挂号。虽然向固定医生问诊,但诊室位置随机,从去年起成为医院“常客”的洋洋说:“这层的诊室我基本都去过一遍。” 图/财新实习记者 任芳言 摄
“走的弯路特别多”
去年5月,洋洋脖子上起了肿块,母亲闫晓丽带儿子“先去当地医院看“淋巴科”,“然后看儿科,又看感染科”。山西当地医院的医生仅当成发炎处理,闫晓丽回忆,“输了十几天液,(肿块)下去了,就没放在心上。”
8月,洋洋脖子上的肿块再变大,闫晓丽开始害怕,决定带儿子到北京的大医院看病。
在来到北京之前,很多家长都和闫晓丽一样,“走的弯路特别多”,先带着孩子在当地医院看,结果却常常被误诊。等到了北京,又不知道该去哪家医院看。直到和其他患儿家长交流,或者进入一些儿童肿瘤病友交流群后,家长们才能明确自己的方向。
淋巴瘤细胞在外观上通常和正常淋巴细胞相似,因此一般需要做病理组织活检才能明确诊断,而淋巴瘤再往下分又有多种亚型,不同亚型的治疗方法不同,这对医疗机构、医生的专业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北京一所儿童专科医院的血液肿瘤专家张永红告诉财新记者,淋巴瘤的疾病发展速度往往很快,“一旦治疗失败或者选择不对,再治疗的成功机会很低”,有些基层医院接到病人,给点激素肿块“就缩小一点”,其实根本连病理“都不知道是什么”。
有些当地医生甚至给洋洋开了含有叶酸的药物,但后来北京儿童医院的医生告诉闫晓丽,洋洋患有间变大细胞淋巴瘤,应禁止摄取叶酸。
现在闫晓丽外出买菜,已经养成了随手拿起手机查询蔬菜叶酸含量的习惯,但回想起之前在山西的误诊经历,她还是禁不住有些后怕。
张永红告诉财新记者,最近她看过好几个淋巴瘤患儿,都因为之前就诊的医院“上的方案不对”,“治疗几个疗程就压不住”,等患者找到张永红的时候,往往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张永红“也没有好办法”。
“要得的是白血病就好了”
初到北京,为了搞清楚“脖子上的肿块到底是什么”,闫晓丽和洋洋在北京各大医院间穿梭,大部分时间都在打车,“光打车就花了一万多”。
辗转在各个医院不同科室间,闫晓丽攒下了厚厚一叠医院就诊卡,随之产生的门诊费用超过6万。闫晓丽说,“这些我们当地的医保一分都不给报销,我们那就是这么规定的。”
门诊费用外,住院、化疗药物也成了开销大头。去年9月,被确诊患有间变大细胞淋巴瘤的洋洋开始住院化疗,一向不愿求人的闫晓丽和丈夫,终于开口向亲友借钱,二人已欠下近20万外债,而离儿子疗程结束还有一年半。
剩下的一年半里,洋洋需要每周注射一支名为长春花碱的化疗药,这种针对树突状细胞肿瘤的药物目前国内已经停产,闫晓丽不得不托病友从海外买药,一支十毫克的长春花碱,闫晓丽需要付出将近千元的代价。
接受亲友帮助之外,闫晓丽还试着到各种慈善组织或基金会求助,但并不顺利。闫晓丽发现,能求助的公益组织并不多,在儿童肿瘤相关的救助组织中,大部分都和白血病有关,如由红十字基金会倡导建立的小天使基金,只负责资助白血病儿童。
“大多数还是针对白血病的,活动、基金会、补助都多。有的人家光靠补助就能把病给看了。要是北京本地的孩子,更不用愁了”闫晓丽语气中充满苦涩。
而自己孩子的淋巴瘤,虽然与白血病同属于血液肿瘤,却得不到相同的待遇。“我们这样的,都不算在大病医保里。有的人你和他一说这个病,都不知道,人就知道白血病。”
“要得的是白血病就好了”,闫晓丽甚至有过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