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应号召来发本有意思的书
- 雄狮亨利威廉冈特<美的历险>
- 雄狮亨利第一部分
弥漫欧洲的思潮(7)
毫不夸张地说,英国和她最近的邻邦之间缺乏相互理解,这真叫人惊奇。对法国的知识界来说,英伦诸岛(连同岛上的浓雾)那些中了魔式的活动,它一本正经的僵硬道德跟它放纵疯狂的夜生活之间令人不解的对立,这一切都创造出一种令人艳羡的惊颤气氛。英国的知识界对法国也回报了同样的感情,这真有讽刺意味。英国人习惯了大雾和自己的活动,也由于习惯了周围的丑陋和贫困而迟钝,所以就看见自己站在一个令人翘首的底座上,将自己摆在无疑比其他的人类高出一大截的高度上。丹纳在《英国文学史》里,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巴黎资产者》里对伦敦的可怕描写,对19世纪60年代的“岛国佬”“岛国佬”(islander),这里指英国人。来说,似乎颇为不近情理,他们对这些旁观者笔下描写的情景已经熟视无睹了。同时,到了国外的英国人也开始真正意识到了异国社会的动荡不安。他随处都能嗅到邪恶的气味,于是本能地回避那些思想,不让它们钻进头脑,因为它们会动摇他最心爱的原则,与洁净健全的信条截然对立(在他看来就是这样),而他的生活依据正是这些信条。所以,他必然要跟那种聪明的生活划清界限,要不就耿耿于怀,而他出国访问的表面目的正是要去发现那种生活。这种与世隔绝的防范精神,不论是作家、画家,还是从事日常实际事务的人,全都一样具备。
但是,19世纪下半期,这种束缚终究要被冲破。英吉利海峡这条壕沟可以有效防止“传染病和战争魔爪”,不过对思想侵袭的防范就不那么灵验了。书籍、绘画和思想跨过了狭窄的海峡。在伦敦,人们也谈起了戈蒂埃和波德莱尔。一小批宣传者四处奔走,传播着“为艺术而艺术”的福音。一场名为“唯美主义”的杂乱运动日益兴起。“颓废”成了一句口令。对立面产生了;攻势展开了;通过法庭上两场耸人听闻、惹人注目的官司,反攻也开始了。外国思想的入侵,由于格格不入导致的冲突,使英国人震惊、诧异、木然。这就是下面的主题。 - 雄狮亨利第二部分
“穿衬衫帮”与“无衬衫帮”(2)
上午的作业完成以后——夏天,这一般是从6点到11点——学生们便分散活动,或是画画,或是去玩,一切听便。这些人往往是商人或小康农民的子弟。家里疑虑重重地同意后代去学门手艺,但社会格局里显然没有这门手艺的位置,所以这些可怜的少年只能去干点可以饣胡口的活。他们可以给教堂画点粗制滥造的壁画,挣些微薄的收入,而不再靠家里养活。波拿巴路和圣父路上有些店铺,里头出售连同构图要求一起的画布,是为十字架车站准备的。30英尺左右的画布要涂上油画色,可以给饥肠辘辘的画家7法郎报酬,这是每张画的标准价码。
不过,这种收入微薄的苦差事是给那些一贫如洗的人干的,英国人还没穷到这步田地。他们可以随意行事——拳击、在绳子上悠来荡去,要不就来点其他消遣。吃饭的时候,他们那套岛国的偏见还是非常强烈。他们亲自动手做杂碎,喝瓶装啤酒和杜松子酒。他们到街上吃饭,选择的是皇家大街上的一家小馆子。这家饭馆常有来来往往的人光顾,在这儿能吃到炸牛排和烧羊肉。疯狂的英国人吃的圣诞节晚餐是“Gigot Bouilli——Dieu de Dieu”(“白煮羊后腿——美味中的美味”)。看门的说:“去吃那样一道菜的准是英国人。”
他们有了这些赏心乐事,就和其他学生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们和巴黎本身就有一段距离。
《软帽子》这本书描绘了这些惹人羡慕、令人尊敬的年轻人的生活。那些想在书里寻找19世纪50年代后期艺术全貌的人会感到失望。书里使人朦胧感到有些使人激动的事情正在展开,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却不很清楚,《软帽子》的本意的确不是想传播什么重要的信息。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怀疑:作者和他所描写的朋友们实际上除了对迷人的巴黎有些最模糊的印象之外,是不是还知道些别的。对他们来说,巴黎之行只是他们旅途中偶然的一站。安特卫普或是杜塞尔多夫也会起到同样的作用,实际上,杜DangerCode;摩里埃和阿姆斯特朗就是分别在那些中心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的。这伙朋友到巴比松去了一趟。巴比松是最让风景画家着迷的胜地,这个小村子的简陋和杂乱使他们大为震动。农民兼乡村生活画家米勒米勒(Jean Franois Millet,1814~1875),法国画家,巴比松画派的主要代表,作品描绘了农民的生活及田园风光,代表作为《拾穗者》(1857年)。正在巴比松,他像农民一样敦厚健壮,但直到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他们才理解到了米勒的重要性。在他们看来,“巴比松画派”是由一位名叫达里戈尼达里戈尼(ThDangerCode;odore d'Aligny,1798~1871),法国画家。的画家为代表的。达里戈尼对学生有如一位教官。清晨,他掏出怀表,吆喝他的小队站队:“带着画笔,到那棵白杨树下去!现在是6点钟,大自然已经恢复了铬黄调子了。”
杜DangerCode;摩里埃、波因特、阿姆斯特朗和拉蒙特在不少地方都跟年轻的詹姆斯DangerCode;阿博特DangerCode;麦克尼尔DangerCode;惠斯勒截然相反。对惠斯勒来说,巴黎就是他的家乡,这一部分是因为他童年的所有活动都和欧洲大陆紧密相连。他从9岁到14岁一直住在圣彼得堡,像个小王子。尼古拉一世决定从圣彼得堡修条铁路到莫斯科,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乔治DangerCode;华盛顿DangerCode;惠斯勒总监。他是民用工程师,美国官员,詹姆斯DangerCode;惠斯勒的父亲。这个决定把未来的画家带到了这个俄罗斯城市。惠斯勒曾经在涅瓦河上滑冰,曾经学过法语,也曾在彼得堡美术学院学习绘画,而且差一点成了帝国宫廷里的一名侍从。后来到了1848年,惠斯勒夫人害怕俄罗斯下一个严冬再损害儿子的健康,就把他送到了英国。在新旧两个世界的这种徘徊(英国依然是新世界中世人瞩目的中心)是惠斯勒家族史上传统的一部分。惠斯勒父亲这边的祖先里的军人和教士都有爱尔兰和英格兰的血统。17世纪惠斯勒家族的人名被戈灵泰晤士教堂记录下来。塞缪尔DangerCode;佩皮斯塞缪尔DangerCode;佩皮斯(Samuel Pepys,1633~1703),英国17世纪日记作家。时代,丹尼尔DangerCode;惠斯勒博士被描绘成一位“天性最善谐谑者”——这种说法对比他名气更大的后代来说也恰如其分。詹姆斯DangerCode;阿博特DangerCode;麦克尼尔的祖父在英军里当过兵,他和爱德华DangerCode;毕肖普爵士的女儿私奔,定居在美国,成了美国西部边疆的一个拓荒者,后来成了为美国服务的官员。惠斯勒的父亲生在辽阔的美国西部,命定要去军队服役,并学了铁路工程专业作为副业,因此他又恢复了与英国的接触。后来是蒸汽时代,蒸汽机车被大量使用。1828年,乔治DangerCode;惠斯勒横渡大西洋,去考察英国的铁路网络。
惠斯勒母亲这边(她是惠斯勒父亲的第二个妻子)与“欧洲老家”的联系更为紧密。北卡罗莱纳州的麦克尼尔家族曾经支持过斯图亚特,1746年莫洛登战役以后从巴拉岛迁居美国。安娜DangerCode;麦克尼尔的父亲生在苏格兰。早在随丈夫到俄国供职之前,安娜就曾经渡过大西洋,到英国看望留在那里的亲戚,而且还很放心地把德博拉(惠斯勒上校前妻所生的女儿)委托给在英国普莱斯顿的艾丽莎姨妈照管。这么一来,杰米杰米(Jamie),惠斯勒的昵称。就自然住在了伦敦。他在斯洛恩大街62号住了大约1年,和异母同父的姐姐德博拉住在一起。德博拉嫁给一位英国医生西穆尔DangerCode;哈顿西穆尔DangerCode;哈顿(Seymour Haden,1818~1910),英国医生、铜版画家。,据说,哈顿这个人非常会赶时髦,甚至还是个名流,听说他认识狄更斯,见过勃朗宁,跟卡莱尔也有点头之交。不过,杰米这次在英国住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全面熟悉英国的生活。惠斯勒上校于1849年去世,全家人因此又回到了美国。 - 雄狮亨利第二部分
“穿衬衫帮”与“无衬衫帮”(3)
但是美国对杰米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他在美国西点军校浪费了3年光阴。1855年,惠斯勒因为化学考试不及格被军校除名。他后来说:“假如硅真的是一种气体的话,我就应该当上少将了。”假如硅真是气体,那么惠斯勒无疑会投入美国内战了。以后,他在海岸测量局里混了几个月。后来他到华盛顿工作,人家认为他有几分小聪明,他在铜版上随心所欲地画点乱七八糟的速写,这些铜版原是为了绘简明地图用的。他干腻了这个差事,就撺掇母亲让自己当个画家,但早期美国边疆这个环境可不会使他如愿以偿,所以1855年他再次横渡了大西洋。家里答应每年给他350美元的费用,这使他心里有了底。
早年漂泊的经验对惠斯勒有一些影响。如果说这些经验没让他获得任何高深的学问,那么它们却使他的心智更加敏锐了。这些经验使他用欧洲人的头脑去理解和臧否事物,也使他不把任何国家当成故乡,并且使他不去选择盎格鲁撒克逊的思想方式和生活方式。对他来说,巴黎远没有马萨诸塞州的洛威尔那么陌生。在洛威尔,他在一幢十分迷人的清教徒房子里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光明。有个美国人跟他攀同乡,他就对这个人说:“我才不愿意生在洛威尔呢。”他去了巴黎(当时在巴黎的美国人为数不多)。他作出这个选择,主要是因为他读到了亨利DangerCode;莫尔热的作品《波希米亚人生活场景》。惠斯勒在自己容易受人影响的年龄,吞下了那样一个感伤的童话,于是终于得出了结论:最为理想的生活方式莫过于波希米亚生活方式了。
惠斯勒从一开始就相中了波希米亚这个节目。他在布洛涅下船,搭上去巴黎的火车,马上就和一个爱尔兰青年随随便便地聊了起来,这种谈话方式,莫尔热事先在自己的书里教过他。约翰DangerCode;奥立瑞打算到几家医院去看病,他不懂法语。这两个人谁都不知道去哪儿安身。就是凭着“波希米亚精神”,他们才同意合住在一套房间里的。“到拉丁区”,惠斯勒冲一个马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夫心领神会,把这两个人丢在了高乃依旅馆门口。这个旅馆是幢脏兮兮的大公寓,离奥德翁剧场不远,里头住着大约80个无赖房客——都是学生,有学法律的,有学医的,还有学艺术的。爱尔兰人装东西的木头盒子都快散了,用线系着;上楼的时候,这个破盒子突然七零八落了,爱尔兰人小心翼翼地包在自己衣服里的几枚金币滚了出来,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光环。金币主人说:“要是一路上这个盒子一直这么漏个没完,我剩下的可就不多了。”
对惠斯勒来说,这个开头倒挺叫人羡慕。就是这样(也不可能有别的方式),莫尔热型的两名学生相逢了。惠斯勒兴高采烈,模仿着奥立瑞的口音,而后者的行头简直是捉襟见肘,这本身真是又有意思,又合情合理,而天下最可乐的就要算是贫困了。当然,这是一个仗着350美元年金生活的人的看法,这个数目虽小,不过倒很牢靠。
惠斯勒渐渐被一群他所谓的“无衬衫帮”朋友包围起来了。他们都是一文不名的学生和拉丁区最有意思的人物。他们住的房间空空如也,他们用木炭条把家具画在墙上,画法娴熟,明暗得当。他们懒懒散散,头发蓬乱,常常把身子探到窗外,在一根线的一头系上个鱼钩,钓女房东下面阳台上鱼缸里的金鱼,饱享垂钓之乐。他们的浴缸除了其本来用途之外还派其他任何用场。他们把盘子翻过来吃饭,因为该用的一面被弄脏了。此外,他们还有一种天才,表现在毁坏盆盆罐罐和家具上。惠斯勒给吓坏了。一个叫恩斯特DangerCode;德兰诺埃的“无衬衫汉”尤其叫惠斯勒吃惊,这个人头戴古代的草帽,鞋子张着嘴,忠厚而无用,此人永远是大伙儿的笑料。为了让波希米亚生活的那种睥睨一切的快乐味道更足,就必须去做个德兰诺埃那样的人,就必须创造经济拮据和在苦中作乐等种种处境。
“我刚刚把我的脸盆架子吃掉了。”
惠斯勒兴高采烈地给美国家里的朋友写信时就是这么说的。他们用家信和定期汇款来追索惠斯勒的下落。当时,惠斯勒住在一条后街的一座楼房的第10层。房间很小,里面的家具包括一个画架,一张床铺,外加一把椅子,脸盆和水罐就放在椅子上。他解释说,他已经有好几个月靠鬻衣换饭吃了,而且,因为手头的现款越来越少,他只得往更高的楼层上搬,租的房间越来越小,越来越便宜了,“尽管在收到汇票以前,我还差不多没住过这么高的地方”。
他的行为引起了种种传说:是他当掉上衣去买酒,只穿着衬衫度过了以后3天的光阴;是他把自己仅有的床垫送进了“虔诚当铺”,人家连一个子儿也不肯多给他,于是他走出当铺,边走边说要派人把床垫拉回去;是他从一家旅馆门外被扔出来的鞋里挑了一双穿,去参加萨克雷先生举办的晚会,等深更半夜再把鞋放回原处。他曾经和一个法国银行职员合住一套房间,他们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他们弄到30个装丸药的空盒子,每个盒子里放上一份钱,打算每天花一份。过了两星期,30个盒子全都空空如也了,而且一直空了下去。
有位女模特把一种母老虎式的爱情倾注在惠斯勒身上,这番激情热烈得使她把惠斯勒的画撕了个一干二净,此人就是爱露瓦丝。这姑娘身形纤巧,脸色灰黄,随身挎着个篮子,里边是钩针织品,外加一本缪塞缪塞(Alfred de Musset,1810~1857),法国浪漫主义作家。诗集。她嘴里还经常唱着一支动听的歌,唱的是画家们热爱的艺术的生活方式:
他们爱得那么娴熟,他们是学画的艺徒。原文为法文。 - 雄狮亨利第二部分
“穿衬衫帮”与“无衬衫帮”(4)
波因特在称赞杜DangerCode;摩里埃对他们学生时代生活的描述是多么忠实的时候,曾经坚决地补充说:根本没有“软帽子”这个人。这个情况尽管很有几分意思,但是爱露瓦丝可能就是“软帽子”的生活原型。不用说,惠斯勒把爱露瓦丝当成了咪咪,要不就当成了他崇拜的莫尔热笔下的那个穆塞塔了。亨利DangerCode;莫尔热小说《波希米亚人生活场景》中,咪咪(Mimi)是个绣花女,是青年诗人鲁道夫(Rodolfo)的女友;穆塞塔(Musette)是画家玛采罗(Marcello)以前的恋人。自然已经开始模仿艺术了。
在巴黎,惠斯勒就是在波希米亚人里也被看作是不同凡响的。“Personnage DangerCode;trange,le Whistler,au chapeau bizarre”(“戴着怪模怪样帽子的惠斯勒是个特殊的人物”)。他那顶帽子是顶草帽,帽顶很平,帽沿极宽,边上还垂着缎带。帽子底下是个穿一身白帆布套服的小个子男人,他深颜色的眼珠炯炯有神,头上长着浓密的黑色鬈发,脑袋里是罕见的诚实,还有一种在一个使他非常自在的世界里闲混光阴的神态。
他跟法国人在一起感到无拘无束,但跟英国人一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英国学生有衬衫穿,可够不上他所认为的“波希米亚人”。在格莱尔画室,他们跟惠斯勒结识的那些邋里邋遢的人保持着距离。惠斯勒这伙人对波因特尤其反感,因为他总搞恶作剧。所有这些人心里都清楚:惠斯勒什么都不干。当他抱着手杖,像弹班卓琴一样比划着,唱起故乡美国的一首黑人歌曲时,人们全都耐着性子听着,笑个不停。然而,从严肃的角度说,惠斯勒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艺徒”。在《软帽子》这本书里,杜DangerCode;摩里埃对乔DangerCode;西比莱(即惠斯勒)的描写就反映了惠斯勒给人留下的印象——“他是波希米亚之王……总是债台高筑……傲视一切,机智过人,衣着古怪……只要他还跟你保持着友谊,他就是天下最令人推不开的朋友。”——其实并不总是如此。他也会朝过去朋友的头上揍几拳,不过,“他的舌头比他的双拳更好使”。
惠斯勒的看法也同样使人难以理解。他认为,这些人虽有炒杂碎、白煮羊肉和进口啤酒,但却错过了巴黎的许多乐趣。惠斯勒喜欢在拉鲁耶特饭馆按照有教养的法国人的方式吃饭。在这家饭馆里,你能得到一瓶勃艮第勃艮第(Burgundy),指法国法国东南部勃艮第地区出产的葡萄酒。,正对美食家胃口,索价一法郎。在格莱尔画室画画,做做体育锻炼,这些固然值得夸耀,但是,学习的真谛是睁开自己的眼睛,打开自己的耳朵,运用自己的脑子。格莱尔教给你在调色板上调颜料,不必进一步混合或改动就能直接用到画布上去。到现在为止,这一切都还算不坏,但你所需要的不止这些,你需要接触一个库尔贝库尔贝(Gustave Courbet,1819~1877),法国著名写实主义画家。那样的人来振奋自己,库尔贝已经抛弃了旧时代绘画的全部特点,创作了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真正的作品,当这位气概非凡的革新天才说“Il a du talent,le petit Whistler”(“这个小个子惠斯勒很有才气”)这句话的时候,他决不是在信口开河。去结识一个诗人夏尔DangerCode;波德莱尔那样的人,就是去获取对艺术的新理解,去获取独具一格的创造性观念,这些独具一格的、创造性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有个叫勒柯克DangerCode;德DangerCode;布瓦斯波德朗的人,他对训练视觉记忆有些非常有趣的见解。你在这些人的圈子里可以讨论这些来自远东的惊人艺术。这些远东艺术是个崭新发现,几乎像发现美洲一样令人激动不已。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犹如在吸吮巴黎的精神。惠斯勒想,为了这个,花上大量的时间,从事乏味单调的劳作,全都是值得的,这恰恰是他那些态度冷漠的英国相识所错过的东西。 - 雄狮亨利第二部分
宝石般的强烈火焰(5)
宗教如同美德一样,是美学的一个分支。佩特喜欢去荷尔伯恩参观圣DangerCode;阿尔班教堂。这个教堂是哥特信仰复兴主义教派的威廉DangerCode;巴特菲尔德的创造,色彩绚丽,充满了高教会派的味道。佩特也喜欢参观罗马天主教的主教堂,去观赏簇拥在祭坛周围的海芋、长寿花和水仙,享受焚香烟雾的芬芳,去欣赏华丽的法衣和精心操办的仪式。而另一方面,“低派教会低派教会(Low Church),英国国教中的一派,不太注重宗教组织、仪式和圣职。饥肠辘辘的仪式根本就不值一看”。
“只要说它美丽,那么别的一切说法都无关紧要了。”
对美的专注持续不断,又被抬得高于一切,所以它必然会引起态度上的消沉。日常凡俗世界引人烦躁,忙碌嘈杂,从跟它的接触里引退的过程中,感觉却依然保持着它们的精确性,甚至会由于其自身的砥砺感到疲惫,这种解释是合乎情理的。因此,一个夏日傍晚,佩特在基督教堂前的草地上对一个朋友说了这样的话:“某些花儿影响我的想像力,所以闻到它们我一点也不感到愉快。白色的长寿花、栀子花,还有紫丁香着实叫我闻着难受。我偏爱绣线菊,不过,像今天这样一个黄昏,这种味也太浓了。大自然在英国种的绣线菊太多,多得过分了,这是大自然犯的错误。”
闻到绣线菊气味的人很少有感到半点不舒服的。但是,这并不是说佩特这番话完全是信口开河。同时,他这种态度已经很接近装模作样了。他说话时采用的那种“风笛似的抑扬顿挫的声调”,也被某些听众当成了装腔作势。
对牛津大学来说,佩特这种做派是崭新的。18世纪传统的遗老、饕餮的食客、豪饮的酒鬼,他们都直爽快活,根本不需要这些废话。而典型的19世纪的人,庄重正经,他们被宗教问题包围着,也听不得这些言论。佩特既反对前者的注重实惠,也反对后者的宗教灵性,采取了自我放纵的一种新形式。
佩特是大学里的第一个“唯美主义者”,因此他遭到了对抗。由于乔伊特加倍防范,所以佩特没当上学监(这个职位每年可以拿300镑报酬),而其他的人也从心眼里鄙视佩特。有一次在布莱德莫尔路举行晚宴,佩特刚开始发表宏论,他带着“春花般的病态”说到罗马天主教堂举行的缄默圣餐仪式如何美丽,曼代尔DangerCode;克雷顿神父对此嗤之以鼻,他对同来参加晚会的莫顿说:“他好像是在描述一个里边停着死去的朋友的房间。”一个顽固的新教徒对佩特冷嘲热讽,由此引来的逐步升级的争执多亏了人们的劝解才停了下来。在牛津大学里,知音者太少了,这种情况使佩特讨厌这个地方了。
佩特的学生比他的同事更容易受他影响,其中有几个怀着满心景仰拜倒在佩特脚下。但是,佩特的敌人却注意地指出:这些佩特崇拜者的考试成绩通常并不怎么太好。“宝石般的强烈火焰”在学校里并不能保证考试成功,据记载,有个耽迷于唯美主义之乐的青年,考试只得了个四等分数。 - 雄狮亨利第二部分
客厅里的深挚感情(1)
正是在19世纪70年代末期,惠斯勒、史文朋和佩特作出种种努力,解释“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才开始给英国社会造成印象,并且把它和拉斐尔前派的影响结合起来,其形式既与这个纷乱的时代对应,又同混乱的时风相合,形成了一个包罗万象的整体,称之为“唯美主义”。
“您有没有深挚强烈的感情?”
场景是“热情的布罗姆登客厅”,提问的是一位感情深挚的女人。她穿着宽松垂地的睡袍,上面绣得花团锦簇。她蜷缩在一把细腿薄背的椅子上,正心驰神往地冲一个男人发问。这个男的虽然和蔼,可一点也不诚恳。这对人物出自乔治DangerCode;杜DangerCode;摩里埃的画笔,漫画登在1879年的《喷趣》杂志上。
画面上这个男的象征着一类人,平平常常,他不懂什么“艺术以及诸如此类的玩意,您知道”,——什么!真叫人有点心烦——他宁可自己到俱乐部寻欢作乐,也不愿意到这儿来听人家对他提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说到马匹、台球、加苦艾的雪莉酒,他是既精通又喜欢,至于女人的婀娜体态,成年汉子充满男人味的活动,以及军队里的消遣,他照样既通晓又迷恋。但是,说到什么“深挚强烈的感情”,那就不然了——谁听说过一个举止得体的汉子有什么深挚强烈的感情呢?他身上穿着一件那个时代的晚礼服,它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尽管它无疑是伦敦西区手艺最高的裁缝的创造,还具备了当时最时兴、现在已经不被理解的动人之处。他纹丝不动地站着,显得既平凡又陈腐。他若有所悟地似笑非笑:“唔……真的没这么回事。您知道,我还不曾沉溺于那种状况呢。”他——这个谦逊恭顺的汉子就是非利士人。在有资格说这话的人们看来,这汉子根本没有博大精深的文化修养。对这种盎格鲁撒克逊式的冥顽愚钝,马泰DangerCode;安诺德先生已经投掷了不少尖刻犀利的嘲骂,约翰DangerCode;罗斯金先生也曾经痛加指斥,不过非利士人没读过这两位先生的什么书,即便读了也照样处之泰然,麻木不仁,所以这两位先生的严词批判和激烈训诫都白白浪费掉了。
说到那个女人,情况就不一样了。她拥有时下中产阶级女同胞们都拥有的全部时间,所以就把它花在了读书上。穆迪图书馆充盈满架的书,都装进了她脑子里,使她一脑子奇特的缅想。生活里有种东西(尽管她也说不清是什么)在日常生活圈子以外才能找到。不过有一件事她十拿九稳:这种东西非常深邃,迷上它就使自己高度完美。安诺德先生的评论极有见地,尽管她对其意义并不完全理解,她还是觉得自己肩负着一种高贵的使命。更要紧的是,她要维持自己在社会上的好位置。她那个等级里比她更强的女人已经献身给文化了,她必须跟上她们,决不能落后。在时髦生活的激烈竞争的买卖里,被甩在后面,那可万万使不得。
于是,她就穿上了这种服装,用这种方式说话了。她认为这两件都符合时宜,而且也很时髦,尽管这位“唯美的”淑女对她将成为什么样子不甚了了,跟那个和气的非利士人一样,这真叫人放心不下。不过,我们对一件事情还是心里有底的,那就是她正在献身“艺术”。
可是,何为艺术呢?按照罗斯金先生的解释,艺术就像宗教一样是件严肃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看样子你的行为就必须跟你在教堂里一样了。你要显得虔敬,说话要用战战兢兢的特殊声音,还要压低嗓门。艺术如同庄严的圣礼,有它自己的崇拜者和教徒。他们拼命把对尘世凡俗的全部记忆一股脑地拒之于大脑以外。
罗斯金先生一个人不大会让这种崇拜形式符合众望,这很可能,不过,当时还有佩特先生的影响呢。罗斯金先生竭尽了全力,认真地对他的听众进行劝化。他指出:艺术跟日常生活有关,甚至还能跟经济这种实打实的实际生意合为一体。哎哟,尽管他措辞华美,但对他的大多数听众来说,实践他的主张变得十分困难。而佩特先生的最大特点就是,当他的听众,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你只要活着,只要去赞赏就行了。他不像罗斯金那样,建议酷爱美的人们必须把自己跟丑恶的现实联系起来,像铁路火车、工厂烟囱和廉价木屋什么的。恰恰相反,佩特使事物消失了,办法是对它们绝口不提。沉思冥想的境界决不允许任何现实的丑陋去破坏,在这种境界里,可以找到“充分而完美的体验”。他咬文嚼字,这种习惯叫人们很难明白这些字眼,不过这些字眼本身就很美,还有种神秘的力量,引人入胜,栩栩如生。他的追随者十分有把握地确信:文化是种神秘的东西。 - 雄狮亨利第二部分
客厅里的深挚感情(3)
服饰也受到了影响。拉斐尔前派画家很喜欢让笔下的伊索尔德伊索尔德(Iseult,又作Isolde),凯尔特族古代传说中的马克国王的王后,与骑士特里斯坦发生了恋情。1865年,瓦格纳曾根据这个传说写成三幕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们和玛丽安娜玛丽安娜(Mariana),英国诗人丁尼生(Tennyson)同名长诗的女主人公。们披上中世纪的带褶长袍,这一派的作品里特有的服装衣饰都严格按照古典的样式。这一切都成了唯美主义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财富。杜DangerCode;摩里埃画的这个女人穿的正是这种服装,如同行云流水,直垂地面。
装饰也自然而然地运用到服装上了。假如演员(尤其女演员)想打动人心,舞台就必须布置得恰到好处。拉斐尔前派的影响再次提到了首位。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正在制作家具、纺织品、壁纸,它们都依照中世纪的原则设计和构成。所以,你如果当时置身这场运动之中,你就会像杜DangerCode;摩里埃笔下这位夫人一样,坐在莫里斯式的椅子上,周围都是莫里斯装饰风格的华丽繁复的东西。然后怎么样呢?你们就尽情地推崇美吧!这场演出的主旋律就是推崇,至少中产阶级就是这样理解他们各位良师益友的谆谆忠告的。而推崇的首要对象就是来自东方的艺术,它既新鲜又奇特。看样子,美是跟白底蓝花的东方瓷瓶分不开的。惠斯勒从巴黎买古玩所激起的热情就通过这种方式在英国扎了根。19世纪70年代初,罗赛蒂因为氯醛的作用和精神紧张而垮了下来。他的收藏被别的收藏家分别买了下来。不太出名的诗人开始从“瓷器热”里汲取创作灵感了——1873年,安德鲁DangerCode;朗写出了《青瓷谣曲》(Ballades in Blue China);1877年,奥斯汀DangerCode;道布森写出了《瓷器的格言》(Proverbs in Porcelain)。1878年,亨利DangerCode;汤姆森爵士举办了个人收藏特别展览。屋子里的墙上、壁炉上的扇子上、没填满的墙角里摆放的竹制家具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日本图案。这些东西和平时那些庞大沉重的维多利亚家具奇特地混在一起。不过,对英国公众来说,与其说这是给人看的,不如说这是作为一种文化的象征加以膜拜的,它们是神秘主义的一种形式。“咱们配得上它吗?”一对年轻夫妇手拉手地站在刚买来的瓷瓶前面,一本正经地问道。
总的来说,唯美主义运动是一场错中错。“你想成为有文化修养的人吗?”中产阶级心里说,“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然后摆出一副既严肃又古怪的架势来。谁也没捞到多少好处,谁也没感到多么心满意足。对一般的不列颠人来说,这一切都隐约带点女人气,也不够健康;在惠斯勒看来,这是对严谨精确的美学原则的野蛮嘲弄;在威廉DangerCode;莫里斯和他的合作者眼里,这是和他们的有力信条截然对立的,纯艺术在其中毫无地位。
这种新艺术意识的第一个实绩就是创造了一种风尚,演出了一场滑稽的闹剧。 - 雄狮亨利第三部分
先知的判决(2)
Fors Clavigera的写作风格是罗斯金漫谈式的讲演风格,时而和蔼地推心置腹,时而狂喜忘形,时而又带着正义的残忍和严厉的苛责。这本书是罗斯金钟爱的“实际”改革规划——“圣乔治互助会”的理论基础,也是为这个规划造舆论。
这个互助会出现在1875年,宗旨是恢复中世纪最有魅力的特征,按照中世纪的面貌实现改革,拉斐尔前派运动所要实现的正是这种面貌。这个互助会是对资本主义的一种打击。它宣扬罗斯金的原则:“除了生活以外,其他毫无价值。”应当避免过城镇生活,应当鼓励去过乡村生活。最热忱的工作应当在仁慈的指导下进行,机器生产不包括在其中。罗斯金本人是个具有骑士精神的管理制度的“主人”“君主”(但不是“霸主”)。这套制度里包括几个主要部门,在这些部门里,有Comites Ministrantes,他们是行政管理人员;有Comites Militantes,他们从事体力劳动;还有Comites Consilii,他们从事原来的职业,把收入的十分之一提供给互助会。
主人罗斯金起草了8项条款,互助会的成员必须赞成它们。这些章程重申了“登山训众”参见《圣经DangerCode;马太福音》第5~7章和《圣经DangerCode;路加福音》第6章。的教诲,也包括了典型的罗斯金式的命令,只要你赞成这个国家的法律,你就必须服从这些命令。这个基督教无政府主义的国家将按照13世纪意大利独立城邦那样的制度来治理。一种特殊的货币也设计出来了(纯金或纯银的)。在互助会出版自己的报纸以前,其成员不得阅读任何报纸,不过,罗斯金为这些人开列了一份特别参考书目。罗斯金签署了“互助会章程”,它们写在一部11世纪福音书的空白页上。
这个乌托邦计划失败了。财力雄厚的Comites Consilii们对拿出收入的区区零头来很不情愿。1872年,威尔士有个素不相识的人捐给互助会30英镑,还有人捐了几英亩遍地岩石的土地,几乎无法耕作,尽管这样,互助会从外部还是几乎没得到什么赞助。互助会在谢菲尔德附近有个博物馆,是这个协会绝无仅有的物质基础(这个博物馆经营有方,提供了唯一真正的经济来源)。但是,为了筹建互助会和临时开销,主人罗斯金却花费了1万英镑。
罗斯金失望至极。这并不是因为花钱的数目,在他看来,这个计划根本不是从物质利益出发的,他的失望是由于,他不顾一切地急于把他过去宣讲的理论付诸实践,创造一个真正的实际范例,以对抗他所憎恶的工业社会制度,但是,每个实际步骤似乎都收效甚微,每走一步都遭到重重困难的阻滞。1874年,罗斯金承担了修复辛克塞一条失修公路的工作,作为他“重返尘世”的一部分。聆听他讲演的在校大学生里,有不少地主或未来的地主,他们对佃户负有责任。教导这些人满怀兴趣地进行忠实的工作,再没有比修复公路这种办法更好的了。辛克塞公路的情况糟透了,罗斯金跟这些土地所有者讲应当把它修好。这位斯雷德教授向人家学习怎么使镐头,还把丹麦山自己家的园丁当内斯也硬拉来帮忙。一群在校的大学生动手干活了(他们来的时候,有的人用马车拉来了挖土修路的工具)。他们顶着顽固势力的中伤诽谤,终于把这条公路修好了,尽管修得也许不算太好,但毕竟是修复了。反对这个动机善良的举动的叫嚷沸沸扬扬,罗斯金现在对此全然不放在心上。但是使他心烦意乱的是,这项努力似乎没什么收效。人们认为这项工作是别出心裁也好,是不切实际也好,是高尚的姿态也好,罗斯金并不在乎。真正叫他焦虑的是,以后再没有什么公路可以让他们按照这个方式修复了。这个难题叫人不知所措。很难引导知识分子用他们的双手进行工作,而且,动手的工作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轻而易举。罗斯金曾经在牛津博物馆自己用砖砌过一根柱子,结果工人不得不把它推倒重来。
这个建立乌托邦的计划先是使人激动,继而令人沮丧,这些纷至沓来的事情对罗斯金没有益处。讲演本身就很叫他筋疲力尽了。失败的观念使他内心痛苦至极。罗斯金的愤愤不平还有个私人原因,那就是他不幸的恋爱。
这个时期,罗斯金钟情于罗丝DangerCode;拉DangerCode;塔奇。她是爱尔兰人,祖先是胡格诺教徒胡格诺教徒(Huguenot),16~17世纪对法国加尔文教徒的称呼。。罗斯金曾答应教13个儿童学习绘画,她就是其中之一。罗丝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得到了罗斯金的宠爱。她用罗斯金的外号称呼他,叫他“克朗培特”(crumpet,圆酥饼)。这是个亲热的称呼,后来因为罗斯金的博爱精神,这个称呼就变成了“圣DangerCode;克朗培特”(St.Crumpet)。
隔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罗斯金终于去都柏林罗丝的家里拜访。这时候的罗丝已经是个18岁的年轻女子了。罗斯金坠入了爱河。他用上等金箔做的盒子装着罗丝的一封信。1873年,罗丝到了出嫁年龄,罗斯金就向她求婚,但是,罗丝因为宗教的原因拒绝了他。罗丝变得热衷于福音书,21岁时写了一本非常虔敬的作品《光线的云雾》。罗斯金公开对这本书表示怀疑,这成了他们结合的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是罗斯金爱情上一系列令人沮丧事件的顶点。罗斯金高烧不退,影响了他的大脑,于是,他只好到亚西济的教堂司事的小屋里去避难了。更糟糕的事情接踵而来,罗丝这位年轻的宗教徒的健康日益恶化,死于1875年。
罗斯金肝肠寸断,难以自持,对罗丝的思念时时萦绕着他。他去参加降神会,祈望能和罗丝神游交感。他渐渐迷上了罗丝圣徒般的品质,对卡帕西奥卡帕西奥(Vittore Carpaccio,1460~1522),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威尼斯画派画家。的《圣女厄苏拉的幻影》(The Vision of St. Ursula)这幅画,他总是怀着特殊的尊崇。罗斯金的旧病又一次严重复发,在他神志恍惚的脑子里,罗丝DangerCode;拉DangerCode;塔奇就是圣女厄苏拉。他不断回想这两个人的面影,以至她们合成了一个。 - 雄狮亨利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1)
19世纪70年代初期,当罗斯金还在做他的乌托邦梦的时候,你如果沿着柴尔西的海滩散步,就很可能见到一个公子哥派头的小个子男人,身边还跟着个朋友。这个小个子男人急匆匆地迈开脚步,时时停下来,朝泰晤士河对面凝神眺望。你最有可能碰上他们的时间是傍晚时分。随着夜幕降临,河水和高大建筑都褪去了白天铁灰色的难看外衣,柔化为迷雾般的蓝色。这两个散步的人举止有点特别。小个子朝防波堤的堤面盯上一会儿,然后常常朝四下转转脑袋,像背课文似的说:“天空比水亮,最暗的是房子。一共八座房子,第二座最矮,第五座最高。所有的东西调子都一样。第一座房子有两扇窗户亮着灯,一扇在另一扇上头。第二座房子有四扇亮灯的窗户。”
“不对。”他的同伴说。他正在核对这些细节。
小个子突然转回身子,再次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景色,接着移开视线,又背了起来。最后,他终于把细节一点不差地背下来了,就一分钟也不耽搁,突如其来地尖声道了句“晚安”,把脚跟一拧,朝家里走去。大桥、楼群和水流的蓝色剪影已经印在他脑子里了。此人就是惠斯勒,刚才就是他为所谓《夜曲》做的准备工作。他刚才在泰晤士河畔看见了(尽管是用困难的技巧表达出来的)大气的颤动,莫奈和毕沙罗当年也看到过这种情况。
惠斯勒有时候让两个船工带他到泰晤士河上荡舟。这两个人是他的忠仆,姓格里夫斯。惠斯勒是这样描述他们的:“他们是船民,有个类似辟果提辟果提(Peggotty),狄更斯小说《大卫DangerCode;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中女仆人的名字,她生在渔民之家。那样的家庭。”像大多数船民之家一样,格里夫斯家有当船工的悠久历史。当年,大画家透纳和一位上年纪的苏格兰女人布思太太曾在柴尔西租过房子,格里夫斯兄弟的父亲那时候就认识透纳了,还划着船带透纳在泰晤士河上观光,那情景就像他的儿子们现在为惠斯勒划船一样。
两个青年教惠斯勒怎么来个他所谓的“船工的刹车”,而惠斯勒就用教他们画画作为回报。沃尔特DangerCode;格里夫斯沃尔特DangerCode;格里夫斯(Walter Greaves,1846~1930),英国画家,惠斯勒的学生。20岁出头,梦想当个像这位“大师”一样的画家。他和他的兄弟万分谦恭、万分崇敬地追随着这位“大师”。兄弟俩刻意模仿惠斯勒的性格和举止,学得像极了,以致陪着惠斯勒的活像他本人的两张漫画像。
他们随时都可能到泰晤士河上去,有时甚至早到清晨5点钟。他们还去过普特尼——惠斯勒在那儿跟他的朋友查尔斯DangerCode;奥古斯特DangerCode;霍维尔共进早餐。惠斯勒苦苦地捕捉泰晤士河的神韵,一回到画室,就想方设法,用几条简洁优雅的轮廓线在淡蓝色背景上再现自己的回忆,这些轮廓尽管是根据记忆画的,却经过了精心取舍和苦心经营。
他把这些画叫作《夜曲》——这一部分原因是由于画上画的是夜景,而另外的原因是“夜曲”是用来描述一种音乐作品体裁的著名术语。“夜曲”作为一种著名的音乐体裁,已经有了一段弥足起敬的血统:海顿、爱尔兰的约翰DangerCode;菲尔德约翰DangerCode;菲尔德(John Field,1782~1837),爱尔兰钢琴家、作曲家,写过20首《夜曲》。,以及久居法国的波兰人肖邦都写过这种体裁的音乐作品。使惠斯勒产生使用这个术语的灵感的,也许是弗朗西斯DangerCode;列伊兰德,他素有“利物浦的美第奇美第奇(Lorenzo Medici,1449~1492),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佛罗伦萨商业家,学术、文艺的支持者和保护人。”之称,而把这个术语介绍给列伊兰德的则是罗赛蒂。列伊兰德这位慷慨的艺术保护人还喜欢弹钢琴,是个音乐爱好者。不过,不管这个术语是惠斯勒从哪儿引进的,它都最卓有成效地宣示了一个信条:正如佩特曾经指出的,绘画有待于达到音乐的境界,音乐是高于一切韵律处理之上的艺术形式,而且音乐的重要性和内容主题毫不相干。由于这种种理由,惠斯勒运用“夜曲”这一术语似乎是别开生面的,甚至是故弄玄虚的。
这几年,惠斯勒创作出了他最为成功的作品,这一幅幅《夜曲》就应当包括在内。他还画了两幅驰名世界的肖像画,一幅是惠斯勒母亲像,另一幅是托马斯DangerCode;卡莱尔像。惠斯勒毫不留情地给母亲像加上了一个《灰色与黑色变奏曲》(Arrangement in Grey and Black)的名字,尽管一些顽固的人宁可把这幅作品看成是表现孝子之心的,是对母性的宁静温柔的阐释。不过,这两幅肖像画都可以使人感到无穷无尽的心灵满足。至于惠斯勒自己是不是也感到心满意足,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他表面上嘻嘻哈哈,意满志得,但心里却感到惴惴不安。他跟英国画家们的关系不是变得更融洽,而是变得更紧张了。他的连珠妙语落进了丝毫没有共鸣的耳朵里,他说话时的男高音使不少人心惊肉跳。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霍尔曼DangerCode;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1827~1910),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很不以为然地说:“这些俏皮话并不能像锋利的箭镞那样,把真理戳个大窟窿,而仅仅是一时的凑趣,就像变戏法的拿常识来蒙人一样。”何况这种片刻的凑趣又属于叫人不自在的一类。一位崇拜惠斯勒的太太对他说:“听说您很不顺利,我觉得很遗憾。”这时候惠斯勒那股莫尔热式的劲儿又上来了,他说:“啊,别可怜我,去可怜那帮赚不着钱的穷鬼吧。”亨特吓坏了:“这种天生的轻浮只会影响他并不轻浮而比较成熟的艺术。”
惠斯勒和罗赛蒂的关系也完了,看起来除了霍维尔,谁都不会使惠斯勒感兴趣,谁都不理解他。与此同时,惠斯勒即使带着灵感去巴黎,这种访问也不能给他带来什么特殊的喜悦。也许,这一次次巴黎之行使惠斯勒明白了自己的短处,加剧了对自己本来已经减弱下去的怀疑,增加了潜藏在他过分自信下面的谨慎。这一切都表现在他纤柔细巧的画风上。他就是在巴黎,也有种在比赛里一败涂地的感觉。他对把印象主义作为创作技巧根本没有热情。把纯净颜色一笔一笔地并排摆在一起,创造空气的效果,这种方法跟他的方法大相径庭,他的方法是把所需要的颜色在调色板上调得恰到好处。至于说到“以自然为师”——大自然“又把他拒之门外”了。 - 雄狮亨利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4)
爱德华DangerCode;伯恩琼斯应该说是一门火力更猛的大炮。在格罗斯文诺画廊,这位画家的作品和惠斯勒的作品并排挂在一起。他过去是,并且直到现在一直是惠斯勒的朋友。他对惠斯勒的艺术也表示过欣赏。伯恩琼斯的话在法庭上肯定会很有分量的。但是且慢,伯恩琼斯是让惠斯勒感到最苦涩与失望的人!他为另一方作证,为罗斯金作证。
伯恩琼斯这么做自己也感到很别扭。他最讨厌的就是争执、吵闹和公开露面。其实他心里不喜欢为任何人抛头露面,只想与自己的绘画泰然相处,他的绘画描绘的是美丽的古代传说和遥远的欢乐事情。何况,他现在碰到的局面也叫他进退两难。不论他怎么做,都势必得罪一方:或者得罪他的保护人罗斯金,罗斯金曾经对他慨然相助,其实是在滥施自己的支持;或者就得去忍受一位画家同人的轻蔑,此人正单枪匹马地去对付公众偏见的全部力量。想到这一点,想到惠斯勒将会在他的轻蔑中注入那种毁灭性的力量,伯恩琼斯肯定会畏葸不前的。
然而,罗斯金却执意要伯恩琼斯出庭。没有骑墙的办法,他要么站在这边,要么站在那边,所以他迫不得已,痛苦地选择了支持自己的保护人,支持拉斐尔前派所主张的原则。他的保护人正期待着开庭。正像罗斯金用一句引人入胜的话说的那样:对他来说,这场官司可以是颗“坚果”,也可以是杯“琼浆”,全看他在法庭上如何行事了。罗斯金希望在法庭上重申“艺术经济学的一些原则”,世人可以通过报纸的报道了解这些原则。争执的双方都不乏勇气。罗斯金和惠斯勒都期待着与对方个人交锋,但是却没有如愿以偿,因为罗斯金被一场脑猝变或是精神失常给压垮了。在以后的半生中,这样的疾患会时断时续,使他受苦。人们原以为他的病已经有所好转,并且也尽力准备出庭,但是他的医生不同意他这么做。
这些序幕引起了人们的广泛注意,报纸上对这两位训练有素的重量级拳击手的报道也使人们瞩目。1877年11月25日是开庭的日子,地点是在税务最高民事法庭。这一天,法庭里座无虚席,人都站到了走廊里。一段趣闻逸事就在这里开始了,它在传说故事里也难得见到。主持审理的是约翰DangerCode;沃尔特DangerCode;哈德斯顿,英国财务署最后一代男爵。原告惠斯勒的律师是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被告罗斯金的律师是总检察长约翰DangerCode;霍尔克爵士。这些法律界精英对这场官司谨慎异常,甚至谨慎得有几分神经质,因为这个案子所涉及的是艺术这种玄妙莫测的东西,比起一桩离婚案或是谋杀案来,它不知要神秘多少,不知要困难多少。原告律师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宣读起诉的时候,几乎用的是歉疚的语气,尤其是提到罗斯金先生的时候,他的声调就更变了:“罗斯金先生是我们人人皆知的,作为一位艺术批评家,他在欧美享有也许是至高无上的地位,他的某些著作理所当然是不朽的……”但是,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说,像罗斯金先生这样一位享有如此地位的君子竟然对另一位先生恶语中伤,实在叫人万分惊诧。这种攻击是“不公正的,不合绅士身份”,应当算作而且已经造成了(对惠斯勒先生的)令人关注的伤害。
惠斯勒是被传出庭的第一个证人。他脚步敏捷,干净利落地登上了证人席。他兴致勃勃,环顾四周,对自己的伶牙俐齿绝对自信。他的手指头摆出个优雅的姿势,既紧张又好看,他的黑眼睛炯炯闪光,单片眼镜也安安稳稳地架在了鼻梁上,他唇上和下巴的胡子也都清楚地表明他是个“南方绅士”。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这可以清楚地显示他的美国口音。他的举止显示出深沉的生命活力,这甚至在他无可挑剔的姿态和考究的服装上都表现出来了。他一开始就说自己生在圣彼得堡(其实并非如此),曾经在巴黎跟杜DangerCode;摩里埃、波因特、阿姆斯特朗一起学习绘画。他应邀参加了格罗斯文诺画廊的画展。罗斯金攻击的那幅《夜曲》原准备出售,由于遭到攻击,他已经无法以和从前相同的价格卖掉一幅《夜曲》了。
等这些初步程序完了以后,总检察长约翰DangerCode;霍尔克爵士就站起来开始询问。
他问,什么是《夜曲》?
惠斯勒解释道,《夜曲》是他描绘夜景的作品所用的题目。这些作品本来是要安排处理线条、形体和色彩,他的意图是要人们对这些东西同样重视,而不为任何外在的兴趣所左右。
接下来出现了一场带着喜剧味的小“插曲”。《散落的烟火:黑色与金色的夜曲》——就是刚才提到的那幅《夜曲》被倒着拿到了法庭上。法庭里一片笑声。
惠斯勒说,这些散落的烟火画的是克雷莫恩的节日焰火。
总检察长:“不是克雷莫恩风景吗?”
惠斯勒:“如果叫它克雷莫恩风景,那么它显然除了叫观众大失所望之外,什么效果也不会产生。(笑声)它是一种艺术上的处理。”
这个话题似乎收效不大。于是,总检察长想换个话题,他问:“你为什么把欧文先生叫作《黑色的改编曲》呢?”(笑声)
这分明是故意起哄。法官这时制止了人们的哄笑(尽管他也许不会不知道,以后人们还会发出哄笑),并且指出《黑色的改编曲》指的是那幅画,而不是指那位演员。 - 雄狮亨利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5)
大名鼎鼎的欧文也喜欢这幅作品。这幅画被挂在莱雪姆剧场莱雪姆剧场(Lyceum Theatre),19世纪末伦敦威灵顿大街上的一家最主要的剧场,被认为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典型剧场,1879年由名演员欧文主持,直至1902年。的“牛排餐厅”里,肖像主人公鬼机灵的眼睛饱览过不少周末晚餐的欢乐场面。这位名演员说了一句话,其风格正与时下戏剧中的语言风格一致:“人们认为,在我的肖像画里,这是一张很不错的作品。其实我自己也这么看,(惠斯勒此时在场,所以很有必要拿出点侮辱别人的机智来,这在时下很流行。)不过我忘了是谁画的了。”
法庭询问又回到那幅克雷莫恩风景上。总检察长说:“200个金币的价码贵了点,”接着他又讥讽地问道,“你花了多点工夫把它赶出来的呢?”(笑声)
在有关这场官司的报道里,惠斯勒是这样回答的:“大概用了两三天我就把它给赶出来了。”这句话里的轻蔑口吻可想而知。但在惠斯勒写的那本《树敌雅术》(The Gentle Art of Making Enemies)里,他却对这句答话做了加工。他写道,他回答总检察长使用的“赶出来”那个粗鄙字眼时说:“请你重新问一遍。”他还给“笑声”这个词加了括号,以强调他的挖苦、轻蔑和责难。
总检察长:“我恐怕用了一个对我自己的工作更为贴切的术语。”
惠斯勒充满自信,轻蔑地驳斥说:“啊,不对!请允许我说,您用了一个提到您自己的工作的时候才惯用的术语来形容我的工作。想到这一点,我实在是感到万分地受宠若惊。”
“那么,咱们就换个说法吧。我用了多长时间来……”惠斯勒突然不说了,像是在表演哑剧,竭力回忆着,他不得不用了这位律师刚才用过的那个古怪而不对味的行话,半晌才说:“我用了多长时间‘赶出’这张画(我认为就是这样)?”“赶出来,”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张《夜曲》吗?唔……”这个时机正可以故意挑起争执,惠斯勒敏捷的头脑中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圈套,这个律师将会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掉进圈套里去。“根据我的记忆,差不多用了一天……如果画上的颜色没干,我第二天还可能又往上面画过几笔。我最好还是说:我用了两天时间完成了这幅画。”
惠斯勒这么洋洋得意地强调、这么精心地描述自己完成这幅作品的时间多么短促,看样子,他这是在断送打赢这场官司的机会。
律师马上抓住这个机会,志得意满地发问:“两天的劳动,你就要200个金币吗?”
这下可让惠斯勒抓到了把柄,他刚好把约翰爵士引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地方。惠斯勒给对手一句著名的迅速反击:“不,我是为了一生的学识才要的。”
法庭里响起一片嗡嗡议论,笑声再次爆发出来,接着戛然而止,变成了鼓掌喝彩,越来越热烈。惠斯勒的回答简直太妙了,真是话中有话。即使智力最迟钝的人,现在也都几乎不会不将律师与惠斯勒来个两相比较。一位律师收了人家的巨额酬金,这钱不是因为他在短兵相接上有长期经验,还能是为了什么呢?惠斯勒盯着法官席,人们能看见他的单片眼镜在动,他仿佛正用亚麻手绢揩去想像中他那柄轻剑上的血迹。总检察长脸色涨得发紫,他被惠斯勒这一击弄了个趔趄。
他们又谈到了艺术批评。
“你不赞成批评。”
这句话又给了惠斯勒更进一步的tu quoquetu quoque,(拉丁语)你也一样。即反唇相讥的口实。,他说:“如果一个人终生从事他所批评的那门科学的实践,那么,我并非不赞成他关于技巧方面的批评。但是,一个并非这样度过一生的人,我就几乎不理睬他的见解。这正像我如果发表对法律的见解,你也会不予多少理睬一样。”这句话让惠斯勒阐明了自己几个主要观点之一,而且的确是个非常有意义的观点。
接着,《蓝色与银色的夜曲》被拿到了法庭上。这并不是罗斯金特别提到的那一幅,这幅作品当时是收藏家格莱海姆先生的财产,后来,这幅画被国家艺术收藏基金会以2 000金币的价钱买了下来,挂在国家画廊里,现在已经尽人皆知。画面上,白特西桥的朦胧轮廓显得十分精妙雅致,背景是浅蓝色的河水和天空;一条驳船的模糊轮廓现在引起了批评家的注意,他认为:驳船的调子和轮廓应当跟画家的理解判断一致。这幅画无比忠实地再现了水气笼罩泰晤士河的温馨之夜的气氛,引起了人们更加广泛的关注。许多人想必都真的看见过那个瞬间,都真的感受过那种效果。法庭上的许多人也想必都亲眼目睹过那般景色,即使当时他们不这么认为,他们也肯定看到过那一瞬间的景色。但是,这些人却不想承认这一点。那位倒霉的审判员当然也不承认这一点。心地诚实的人们也感到完全困惑不解。几幅《夜曲》在人们当中传看的时候,人们的困惑增长了。其中一幅交给法庭,让惠斯勒确认的时候,半道有位秃顶的老先生被这幅画的画框碰了一下,画几乎要从画框里掉出来了。萨金特DangerCode;帕利问惠斯勒:“这是你的作品吗,惠斯勒先生?”惠斯勒摘下眼镜,回答说:“哦,是我的作品。不过,再像这样传看下去,我想它就不会是我的作品了。” - 雄狮亨利第三部分
证人席上的花花公子(8)
哈德斯顿男爵这样思考着,他相当明确地表示:他认为罗斯金已经超出了法律所允许的范围,但是这决不意味着巨额的赔偿费——这笔钱要么会显得可笑,要么会显得太少,实在令人举棋不定。
陪审团合议了一个小时。他们究竟是怎么议论的,究竟说了些什么,这肯定很有意思,不过对这些细节,我们也只能姑妄猜之了。时间在流逝。不知为什么,惠斯勒在这段时间里显得有几分焦灼。冬天白昼很短,法庭里这时已经暗了下来,点上了蜡烛。法庭已经在准备下一个案子的听证,律师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绳子、盘线管之类的东西。最后,法官终于出来了,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法庭裁决惠斯勒胜诉,但同时指出:不列颠法院认为,这场诉讼是无事空忙,涉及的纯粹是艺术小圈子里的过失。惠斯勒得到的经济赔偿是——一枚四分之一便士的硬币。据说,惠斯勒曾经宣布要把这枚硬币拴在自己的表链上。在《树敌雅术》这本书里,他用了一整页的地方画出了这枚硬币,还加上了他自己的徽记,画了一只蝴蝶在英语中,蝴蝶(butterfly)又指“花花公子”,正是惠斯勒的代称。停在这枚硬币上,挡住了上面不列颠狮子的脑袋,尾巴朝后卷着,缠在这头母狮子的爪子上。